香蕉龙虾

六、

此后金铃索连续数日都心神恍惚，冰绡、绿竹等人或是疑问，或是劝解，他都默然无语。银缕拂尘当年的出走，在他心中总和古墓派后来的四分五裂联系在一处，实为难言隐痛。但原本他还总以为《玉女心经》是一切源头，师兄是怨师父偏心方会离去，自己虽在事中，影响却也不大，故而四年来心中只有遗憾，并无愧怍，倒并不难熬。可眼下拂尘师兄却亲口说他离去缘由是为了再不见金铃索之面，顿让金发青年心中大乱。

这几日，他只反反复复想着，原来师兄对我非是怨憎，而是恨意。可他到底为何最恨我？

但眼下绝情谷战事火热，局势逼人，怎么容得参战者心思不署？果不其然，一次战局中，金发青年就因反应稍逊，落在后面，遭诸多属性相克的魍魉围杀，金铃索虽尽全力反击，也击杀数个敌人，可到底劣势已深，眼见就将不敌。

执铃索的手仿佛已麻木，白纱上也血迹斑斑，不知是敌血，抑或是自己的血，金铃索自知无幸，沉重的心中反而略略轻松了些。反正那些想不明白的事情，从此就再不用想了，一念及此，他嘴边露出一丝笑容，清雅绝伦，心里想道，冰绡，劳你带我回家啦。

古墓派的弟子总是要葬在古墓的，纵然是离开了终南山的师兄和冰魄师弟，早晚也会回去……到时候，大家又在一起。

 

他眼前又见到一个小小的自己，偷偷跟在拂尘师兄的后面，在古墓里乱转。古墓派遍布机关暗室，金铃索十五岁的时候才全部走熟，儿时闲不住又不认路，就只会跟着师兄跑。那是冰魄银针入门不久的某一日，才五岁就成了二师兄的金铃索随银缕拂尘来到墓道深处的一处新鲜所在，却只见大厅中空空旷旷一无所有，只并列放着四具石棺。

“师兄，你来这里做什么？”

银缕拂尘口气平淡：“给冰魄银针的棺材找个地方。”

“师弟还没死呢，为什么需要棺材？”

银缕拂尘神色如常，答道：“我们本身就住在墓里，而且到死也是不会出去的，备上棺材，迟早会用。”

言毕，指着右边第一具已经封上的石棺道：“祖师父睡在这里。”

金铃索又问：“那其他三口空的呢？”

银缕拂尘道：“依照门内辈分排列，靠着祖师父的那口是师父的，其他的……，我睡这里，你睡这里。”

那日银缕许是被师弟问得有些多了，心中突然兴起一个念头，不如吓吓这个孩子，他说不定会安静些，便当即把手中的烛台照向那两具空棺。光影摇曳下，冷冷的石穴仿佛择人欲噬，若是一般孩子，想必会当场吓得噤声吧。

可没想到，金铃索自襁褓就在古墓长大，思虑纯然无垢，对生死并不嗔心，不但没被吓到，凑过去看看，反而露出大大的笑容来。

“我和师兄靠得这样近么？”孩子很高兴地说道，两个石棺确实靠得很近，他用手比量了一下，连一根手指都塞不进去，似乎十分满意，“这样师兄就永远和金铃索在一起了！再来的那个师弟，只能排在更左面，就没有我这么靠着师兄啦。”

“……”金铃索从小就玉雪可爱，然而更加动人的，是他脸上全无阴霾的快乐，仿佛和师兄死在一处，当真是件值得由衷庆祝的事。银缕拂尘想是没有料到，当即顿了一顿，最后好笑般垂下眼睛，回答道，“永远一起就永远一起……随便你怎么想罢。”

 

那记忆中的声音是温柔的。

金铃索心中一恸，手却不停，已经击倒一个敌人的铃索收回，又正砸在左前方魍魉的后心之上，那妖物哀叫一声，不再动弹，然而身侧另一只魍魉的爪子是避无可避了。

金发青年心中再无它念，闭目待死。

可痛楚迟迟未曾临身，金铃索猛然张开双眼，却见银缕拂尘挡在身前，刚刚那一下已离得太近，他堪堪错开一步，方才免遭血染。道者的面色比几日前更加惨败，出手却狠辣如昔，转眼剩下的几个魍魉已横尸一片。待杀到最后一个时，他身姿微滞，袍袖被溅上数滴污血，银缕拂尘皱起眉头，怪责般回头看了愣住的金铃索一眼，却是一言不发，呕出一口血来，径直昏倒在地。

“拂尘师兄！”金铃索一把抱住他的身体，才发觉他浑身忽热忽冷，气血大乱，几日来伤不仅全不见好，仿佛还恶化不少，已然命在旦夕，不禁大吃一惊，急忙运气护住他心脉。

“师兄……你何必……”

他心中又是迷惑，又是伤悲，只觉得一团乱麻，虽尽力为银缕拂尘疗伤，却觉他筋脉俱损，血气将枯，真气注入如泥牛入海，愈发心惊。

“……别……”

银缕拂尘意志似乎稍有恢复，咳嗽数声，吐出喉中淤血，终于能够出声，竟清清楚楚道：“金铃索……你别死。”

说罢又道，“……我已没救了，若你也死了，同在九泉之下，我也不知道如何自处……你别死。”

“师兄……”金铃索一时无话，“你若是恨我……又何必……”

“……说什么胡话……”银缕拂尘似已全然陷入恍惚，“那江湖骗子……说我命中情劫，不可入古墓派……我如何甘心……立誓断情绝欲，若再有玉女心经清心之功效……谁知都叫你一人、破坏……”

“……师兄……”

银缕拂尘仿若不闻，只喃喃道：“你……师父偏心于你……但更可恶的是，连我也……”说到此，他脸上竟然露出温柔神色，微微一笑，神色中淡漠之意顿去，只觉无限欢喜，“我……”

金铃索从未见拂尘师兄如此笑过，他好歹也离开古墓数月，见过无数寻常爱侣，江湖双侠，怎能不明白这一笑中的滋味，当即仿佛被当胸猛击一下，突然恍然大悟，一时连声音都颤抖了：“师兄你……莫非，莫非——”

后面的话确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了。一旦想通，许多不明白的事顿时豁然开朗，可师兄对自己多年疏远，自己又如何能想到他居然是……是对自己钟情？！

欢喜之色只在一瞬，银缕拂尘转瞬又恼道，“我不能……”他脸上神情似有挣扎万千，“他越是长大，我越是无法……若再天天……相见……”

他好似已经忘了自己说的那个“他”就在面前，只喃喃自语道，“我以为离开古墓便见不到他了……心思迟早可以静下来……可为何朝朝暮暮，他总是不走……”

“金铃索……”

他呼吸渐渐平缓，虽做苦恼之语，脸上却又露出微笑，这一笑如冰化春水，石塑成人，让这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道者前所未有地光彩照人起来。金发青年抱紧他的身躯，心中大恸。

情花毒……已经过去几日了？

                                                                                                        tbc

师兄这些年也不容易啊……想用玉女心经给自己加个buff斩断情丝还总是到不了手XD

不过其实就算师兄不强忍，古墓规矩也不允许师兄弟恋爱，请劫本质是无解的啦，何况师兄师弟情商都不怎么高，一个是傲娇，一个是迟钝……